你好,张曼玉
石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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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有关结尾的讨论
我想告诉读者,到目前为止,这篇小说的结尾我已经基本构思好。显然这篇小说的写作过程违背了悉德·菲尔德在《电影剧本写作基础》中提到的原则——我事先没有想好结尾,因为我认为‘结尾将从故事中自然产生’。对此悉德·菲尔德一定会说:Bullshit!
按照好莱坞的剧本创作原则,故事的结尾要有高潮,在高潮部分故事的主人公要经历某种变化。这篇小说将遵循这种原则结尾。
顺便提一下,我从悉德·菲尔德那里学到了一个简单易行的保护作品版权的方法:作品完成后立刻通过邮局寄一份给自己,收到后保存好不要打开,如果将来有任何版权纠纷,包裹上的邮戳日期将提供有力证据。(当读者读到此处的时候,一个没有开封的包裹已经躺在我的抽屉里了。)
12.天气开始变凉
夜里肯定下了一场雨,今天街上有些湿漉漉的,路边堆积着一些落叶。天气明显开始变凉,路上很少再能看到穿裙子的巴黎少女。下午天空仍是阴阴的,我加了件衣服出了门,沿塞纳河向西走去。
我知道能和那个中年人再次相遇的机会很小,但我还是不时在街上的一张张面孔中搜寻。无数张面孔从我眼前闪过,让我想起海面上一个个转瞬即逝的闪光的泡沫,这些泡沫如此相似却各自有着各自的轨迹,它们随浪花起伏跳跃、行踪不定,让人无法搞清它们的来龙去脉。在这个季节海水一定冰冷而苦涩,当天空中铅色的阴云化作豆子般的雨滴向海面倾斜降落的时候,海浪越发起伏翻滚,仿佛在配合这场激烈的冲刷。这时候海面上会升起一层雾气,无声地蔓延开去、铺展开去,雨滴和浪花在雾气中跳跃起舞,而天边的雷声在此时此刻并不十分惹人注意,放眼望去,塞纳河两岸绽放开无数朵五颜六色的伞花。
下雨了。我没带雨具,只得在雨中狼狈地快步奔跑。穿过马路,我钻进一家小店躲雨。这是一家小咖啡馆,我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要了一杯咖啡。
咖啡馆里光线很暗,正播放着一首缓慢的萨克斯曲子。隔着一层被雨水冲刷着的玻璃,窗外雾气中湿漉漉的古老建筑和行人车辆看起来像一幅电影画面。
我手捧一杯热咖啡坐在空荡荡的咖啡馆里,感到一丝惆怅,但不一会儿这种感觉就被一种令人愉悦的惬意所代替了。
我问自己:这种愉悦来自何方?望着窗外的巴黎我找到了答案:这种愉悦是由写作带来的。这篇小说的写作就像一次冒险而充满乐趣的旅行,虽然在结尾之前一切都还处于不确定当中,但途中的风景和奇遇足以让人满足。坦率地讲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写小说了,这个故事中主人公写不出东西的状态正是我本人的真实写照。幸运的是一些巴黎的画面和一个有关影星张曼玉的信息使文字重新从我的笔下流淌出来,这使我再次发现文字本身是可以自我繁衍的,这些文字仿佛已经自己设计好自己的命运,作者往往只是一个把文字释放出来的工具,这种工作充满乐趣。
这时我不禁想起在小说这一节的开头,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要在几分钟之后来到眼前这个无人的咖啡馆,我也没有预想到我将手捧一杯咖啡欣赏窗外雨中的巴黎。事实上在这一节开头我是往卢森堡公园方向行走的,我以为我会坐在卢森堡公园的椅子上独自欣赏飘舞的落叶和地上掉落的栗子。一个有关海上泡沫的比喻使我不由自主地写下一段有关大海的文字,海上的阴云孕育了一场大雨,当我从这个雨水和海水相互交融的画面中抽身出来,大雨也开始降落到巴黎街头,我不得不躲雨,于是我现在坐在这个小咖啡馆里浮想联翩。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我开始考虑要不要让雨停下来,然后走到卢森堡公园去。
13.卢森堡公园
当我来到卢森堡公园的时候雨早已停了,阴云已经散去,傍晚的空气清新,夕阳照射着公园草地上湿漉漉的落叶,一个个褐色的鲜栗子散落在树下。我想找个椅子坐下来,但因为刚才的一场阵雨椅子都很湿,我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我点上一支烟沿公园的小路散步,不远处一对对情侣正旁若无人地拥抱在一起互相亲吻。
我一边散步一边在思考: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按照计划我应该继续寻找那个中年人,我需要完成剧本的改编,而这篇小说也已经接近结尾,我需要在结尾前实现小说开头的场景,并制造一个高潮。这时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要不要就在此处结束这篇小说?
这种念头让我产生了一种恶作剧式的兴奋。对于作者而言,这篇小说写到此处己经基本达到当初的写作目的,我的初衷是写一篇小说涉及巴黎、写作以及寻找张曼玉,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做到了。这篇小说已经让我体会到足够的写作乐趣,如果现在就结束这篇小说我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
我在公园的小路上停下来,把烟蒂扔进垃圾箱,然后又开始站在读者的角度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我在此处结束这篇小说,我猜想读者也许会失望的,读者甚至可能产生上当受骗的感觉,读者总是习惯于期待一个结尾、对人物命运的交代以及故事的高潮。从另一个角度分析,读者也许会觉得作者编不下去了,不能自圆其说,所以只得狼狈收场。想到这里我决定还是把故事继续下去。
我又点燃了一支烟,面对卢森堡公园的夕阳,我心想对于一个写好莱坞剧本的人来说编造一个故事的结尾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我走出卢森堡公园的时候看了一下表,晚上七点四十五分。我当时并不知道此时距离即将发生的枪击事件恰好只有24小时。
14.蒙娜丽莎
音乐响起,一首小提琴独奏。画面中出现一架老式唱机,唱片在缓缓地转动。镜头缓缓移动,画面中出现一间狭小的公寓内部的简单陈设,随着镜头的移动,镜头中出现我的背影,我面朝窗外,窗外是一座老式公寓楼的天井,外面正下着雨。
画面切换成一个巴黎街道的俯瞰。小提琴的演奏继续。这是一个下雨的白天,街道上湿漉漉的,很空旷,可以听到沙沙的雨声。一把蓝色的雨伞进入画面,打伞的人是我,我撑着蓝色的雨伞在街上行走。
画外音响起:“我决定再次去寻找那个神秘的中年人。尽管巴黎很大,尽管那天还下着雨,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自己一定还能和那个人相遇。”
画面切换成塞纳河边。天气阴郁,路人行色匆匆,很多人打着伞。我撑着蓝色的雨伞沿河岸往前走,偶尔回头看一眼和自己擦身而过的行人。
雨中的巴黎大街。可以听到雨声、汽车的喇叭声和车轮压过积水时溅起水花的声音。街上的车辆和行人比较多,我混杂在人行道上的人流中,手中的蓝伞在人群中隐约可见。
窄小的石子路街道。路边是一些小店和咖啡馆,我撑着雨伞在画面中行走。
一座小电影院的门前。售票亭前空无一人,售票口玻璃后面一个法国女人坐在那里望着外面的雨发呆。我撑着伞走入画面,没有停留,又消失在画面的另一端。镜头缓缓地向售票亭上方移动,画面中出现一张电影海报。海报的内容在画面中逐渐变得清晰:一幅张曼玉的面部特写照片,电影标题是《CLEAN》(《清洁》)。
镜头缓缓地远离电影海报,画面中重新出现小电影院前的售票亭。售票亭里面现在坐着的是个法国男人,正低头忙着什么。雨仍在下,一个打着一把白色雨伞的男人走入画面,这个人正是我在寻找的那个中年中国男子。他停下来抬头看了看那张张曼玉的电影海报,然后走到售票亭前一边用手指着头顶上方的海报一边和售票员说着什么。中年男子买了一张电影票,推门走进小电影院。
电影院放映厅内部。画面背景漆黑,放映厅里只有三两个观众。画面中出现那个中年男人的脸,他正专著地凝视着前方的银幕。
电影银幕。张曼玉在《清洁》中的镜头,法文对白。
画面重新切换成中年男人的脸部特写,他神情专著地凝视着银幕。音乐响起,是张曼玉在电影《清洁》结尾处自己唱的一首英文歌,一首很慢的抒情摇滚。
在张曼玉的歌声中画面切换成巴黎街头,我仍然撑着一把伞在雨中行走。张曼玉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略带慵懒地唱着这首带着淡淡的哀伤的歌曲。画面中交替出现不同的巴黎背景,艾菲尔铁塔,凯旋门前面的香榭丽舍大街等等,在每个画面中我撑着蓝色的雨伞在街上行走。
电影院门口。中年男人推门走出电影院,打开白色的雨伞走到雨中。当他的背影在画面中渐渐走远,街角闪出一个红色头发,身穿一件黑色风衣的法国人,这个人面无表情,眼光中透露出一股杀气,他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撑起一把黑色的雨伞尾随中年男子而去。
画面切换成街头人行道上向前行走的行人的背影。我撑着伞跟在前面一群行人后面。画面远处的人群中出现一把白色的雨伞,伞下那个中年男子的背影隐约可见。我看到了那个白伞下面的人影,于是加快脚步、超过身边的一个个行人向前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用中文喊着:“哎!哎!等我一下!”。
画面切换成白伞下中年男人的正面,他听到身后我的喊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在人群中加快脚步继续向前走。
我的脸上露出一些着急的表情,一边继续喊着一边追赶前面的中年男子。当我快步走出画面以后,画面中走进那个黑伞下的红发法国男人,他把伞拉低,遮住脸,加快步伐跟在我们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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