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张曼玉
石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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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一组街头徒步追踪的画面，蓝、白、黑三把雨伞在画面中交替出现。渐渐地蓝色雨伞和白色雨伞越来越接近了。在一个空旷的巷子里，白色雨伞在一个街角一转弯不见了，蓝色雨伞迅速地跟了上去，也在街角转弯。
在巷子的拐角处我和那个中年男人碰面了。
“你为什么躲着我？”我气喘吁吁地问。
“你好，”中年人对我微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身后，说：“有个人在跟着我，有危险，我不想把你搅进来。”
我有些吃惊，快速地向四处打量一番，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迹象。
“你跟着我。”中年人拉了我一下，然后开始快步往前走，我紧紧跟在他身旁。
“我一直忘了问您怎么称呼。”我气喘吁吁地跟在中年人身旁问道。
“你叫我老周吧。”老周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镜头跟随着我和老周快步地往前走，拐过一条街，画面远处出现了卢浮宫广场上的那个玻璃金字塔。
老周带着我推门走进卢浮宫的纪念品商店，穿过商店，来到一个两边站着保安的安全检查入口。镜头跟随我们穿过安检的小门，画面中出现卢浮宫地下中央大厅。
“这里是哪儿？”我问。
“你没来过卢浮宫吗？”老周说，“今天是这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天，不需要买票，我们从纪念品商店进来，也不需要排长队。”
“为什么带我到这儿来？”我环顾四周，疑惑地问老周。
“这里带枪的人进不来，比较安全。你有事我们可以在这里谈。”老周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请您帮忙修改我的剧本。”我一边继续打量着卢浮宫一边说。
“你的那个黑帮故事太俗、太假，我帮不了你什么忙。”
“这您就不懂了，”我说，“这个故事在好莱坞拍出来，请大明星，加上火爆场面，观众就会爱看。”
“那你还来找我干吗？”
“他们让我把这个故事搬到巴黎，我写不出来。”
“好莱坞的人真弱智，”老周无奈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能帮忙？”
“这还用问？今天这个场面还不够说明问题吗？”我说。
老周不置可否。
我脸上露出一些恳求的表情，对老周说：“我只需要您帮我编一些故事，指导一下某些细节，我保证对您的个人隐私不会过问。”
“我们在哪儿谈？”
“拉丁区，我住的地方。”
“走吧。”老周拉我往外走。
“等等，”我说，“既然来了一趟卢浮宫，我能不能看一眼《蒙娜丽莎》？”
音乐响起，一首欧洲古典交响乐。音乐声中镜头跟随我和老周走在卢浮宫的长廊上，我们从一幅又一幅古典油画前经过，但并没有停步，我们拐进一个展厅，画面中远远地出现了那幅悬挂在展厅中央特意修建的墙上的达芬奇的名画。
音乐停止，画面变得无声。镜头已极其缓慢的速度从很远处向《蒙娜丽莎》慢慢推近，由于是慢镜头，镜头中所有人物在画面中的动作变得无比缓慢、几乎凝滞。镜头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蒙娜丽莎》推进，直到画面中那个神秘女人的两只眼睛充满画面，画布上油画颜料的细微裂痕清晰可见。
画面切换成我住所的公寓楼的外景，此时已经是当天晚上，雨已经停了，街上已亮起路灯。
画外音响起：“那天这个自称老周的人来到了我的公寓，这个身份不名的人帮我修改了我的剧本。《巴黎也会哭泣》这个故事在那天诞生了。”
我的小房间的内景。我放下手里的笔和用来做笔记小本子，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走到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周面前，我脸上露出一些激动的表情，我伸出手来和略显疲惫的老周握了握手：“太好了，非常感谢!”
老周露出一丝微笑：“不客气，我等着看你这部好莱坞大片。”
我伸了个懒腰：“饿了吧，我去买点儿吃的，楼下就有一个中国馆子。”我走到门口，又回头走进屋里，我走到那个老式唱机前，从抽屉里挑出一张唱片，放在唱机上，打开唱机，对老周笑了笑：“马上我就回来。”屋子里响起古典音乐。
镜头跟随我出门，来到黑黝黝的楼道里，音乐继续，我沿着窄窄的楼梯一级一级地往下走。我来到楼下，推门出去。音乐声继续。
镜头跟随我穿过街道，走进街对面的那家中国餐馆。“外卖，老样子，两份。”我对服务生说。
画面中我坐在餐馆靠窗的一张桌子旁边等我的外卖。
画外音伴随着古典音乐响起：“其实我对这个自称老周的人充满了好奇。我很想知道他的来历，他的身份，他的故事。我还想问他有没有在巴黎遇到那个他一直在寻找的女人。”
画面切换成我的公寓楼晚上的外景。
画外音继续：“但我错过了机会。那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音乐停止，画面外传来一声刺耳的枪响。
我脸上掠过一丝恐惧，我拔腿冲出餐馆，穿过马路，冲入公寓大楼。镜头跟随我在黑黝黝的楼道里沿着一级一级的楼梯往上奔跑，我回到五楼的门前，站在门口楞了一会儿，然后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
画面切换成我的房间内部，刚才的古典音乐再次响起。画面中出现地板上的一滩鲜血。随着镜头的推进，我们看到地板上躺着的一具还在流血的尸体。镜头继续推进，我们看到死者是一个红色头发，穿黑色风衣的法国人。镜头离开尸体，环视屋子，屋子空空，只有一张唱片在一架老式唱机上缓缓地转动。
15．再见，巴黎
我当时在惊恐中呆立了几分钟，清醒过来后我快步离开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然后到隔壁邻居家里打电话报了警。
当警察赶到的时候屋子里回荡着古典音乐，老式唱机上的唱片舒缓地转动着，地上的血在静静地流淌，慢慢向房门的方向流去。警察推门进屋时几乎一脚踏进一片鲜红的液体。
对于巴黎警方的调查我非常配合，我决定不加掩盖地告诉他们我所知道的所有事实，我想这对老周不会有任何伤害，毕竟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后来我通过警方得知死者是法国的一个有名的杀手，他受顾于来自不同渠道的客户以谋杀为生，法国警方一直在搜捕这个杀手。
一直令我迷惑不解的是老周在杀死敌人后如何能如此之快地离开现场，我当时听到枪声就立刻往回跑，但并没有在楼道里碰到老周。后来我想大概这就是老周这种人的过人之处。我至今没有再见到老周。
我和巴黎警方的接触帮助了《巴黎也会哭泣》的创作，几个热心的法国警察还为我提供了不少建议和信息。
我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巴黎也会哭泣》这个剧本。剧本传过去，好莱坞方面也很满意，通知我可以回美国进行下一步。
我在一个秋天的早晨告别了巴黎。我拖着旅行箱走过一条条已经变得熟悉的街道，离开左岸的拉丁区，乘地铁去戴高乐机场。地铁离开巴黎市区后改为在地面上行驶，我站在晃动的车厢里，望着窗外的巴黎郊区，忽然感到这次巴黎的旅行仿佛不很真实。
在机场的侯机厅里我看到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亚洲女人，她的样子和我想象中几乎没有太大差别。她当时离我很远，自然没有看到我。我坐在侯机厅的椅子上望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我当时在心里默默地和她打了一个招呼：你好，张曼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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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此文发表于《青年文学》2006年第12期（上半月版）
未经作者同意，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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